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名篇探妙录(九)

2000-01-13 来源:光明日报 ■杨义 我有话说

辛弃疾:青玉案·元夕
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,星如雨。宝马雕车香满路。凤箫声动,玉壶光转,一夜鱼龙舞。蛾儿雪柳黄金缕,笑语盈盈暗香去。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

元宵节(元夕,或上元节)是宋王朝御定“与民同乐”的节日,除城中张灯之外,最有朝代标志的是在皇宫门口起鳌山,即《宋史·礼志》所说:“大内正门结彩为山楼影灯,起露台,教坊陈百戏。”此风至南宋偏安而不减,甚至把预赏期提前到头年九月赏菊灯以后,于是使这个节日成了不思恢复、陶醉繁华的一个象征。确实“繁华”透顶,辛弃疾以瑰丽笔墨写出天上地下光色辉映的狂欢场面:地上彩灯,有如东风吹开千树繁花;天际焰火,宛若东风吹落缤纷星雨。尤其值得注意的,是那句“宝马雕车香满路”。南宋偏安江左,良马奇缺,《史记·李斯传》还把宝马列为中厩之马。雕车更非人臣之物,《宋史·舆服志》说:南宋“中兴后,人臣无乘车之制,从祀则以马,常朝则以轿。”这实际是以街上豪华一景,写皇家之所谓“与民同乐”。最高者提倡,自然就有仙乐般的凤箫声吹动,玉壶式华丽灯盏闪烁,热闹的鱼龙灯舞狂欢通宵。那些头戴蛾儿雪柳黄金缕的艳丽首饰的妇女,是仕女,还是乐伎?总之她们笑语盈盈,暗香缭绕,去赶热闹了。这里有两种“香”,宝马雕车的香,艳装笑语的香,均非词人要寻找的。他在人群里千百次寻找,颇有点《离骚》上下求索的精神。却在无意间一回头,发现要寻找的“那人”,原来在灯火稀落(阑珊)之处。此词最后聚焦于“那人”情结上,这个“那人”对于陶醉繁华的时风世俗,不是趁热的,而是冷观的。虽然用了美人香草的表现手法,似乎在追寻所思所慕的寂寞美人,但它用繁华反衬冷观,寄托着一种独立的清醒姿态。因而梁启超揣摩此词是“自怜幽独,伤心人别有怀抱”(梁令娴《艺蘅馆词选》引),是揣摩得颇出滋味的。至于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谈论古今之成大事业、大学问者,必经过三种境界,而把此词的众里寻他、蓦然回首的最后几句,当成第三种境界。这已是讲的苦寻后的顿悟与豁然贯通,属于引申义了。

王安石:梅花墙角数枝梅,凌寒独自开。遥知不是雪,为有暗香来。

中国文化中有一种把花木人格化,从而使之成为某种品格原型的诗学思维方式。王安石此诗,就是采取花木人格化的思维方式。以松、竹、梅为“岁寒三友”,较早见于宋代林景熙《霁山集》卷四十五《五云梅舍记》:“即其居累土为山,种梅百本,与乔松、修篁为岁寒友。”对松的推崇,已见于《论语》:“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。”竹的名声,与竹林七贤相关,又有王徽之寄居空宅就种竹,说是“何可一日无此君”,这都是六朝时候的事。因此岁寒三友的排行,松竹居前,而梅成为品格原型,是与宋朝人有深刻因缘的。林和靖的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”,赋予梅花高士品格,而王安石此诗却从志士角度,发掘梅花的品格内涵。这数枝梅花出处不显,寄身墙角,但它志气不凡,冲破寒冷的抑制,独立不倚地开放,敢为天下先。“遥知不是雪”,暗示其时积雪未消,才有梅、雪之辨,但是由于有一股暗香,一股并不轻狂张扬而以其内在品质沁人心脾的香气,就可以使人感知早春的生命信息了。这是一首咏物诗,它咏物的特点是把梅花当作一种可以同人进行交流的生命来对待,在物我互释中,创造了既超越出身、又超越俗念,高洁、稳健而有为的志士化的品格原型。南宋李壁《王荆文公诗笺注》卷四十说:“《古乐府》‘庭前一树梅,寒多未觉开。只言花似雪,不悟有香来。’荆公略转换耳,或偶同也。”其实二诗貌似神异,存在着本质性的点化,或者说王安石把古乐府对梅的观赏性转换为人格化了。六朝陆凯从江南寄梅花一枝给范晔,并赠诗云:“折花逢驿使,寄与陇头人。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”这里把“梅花使”带上春天消息的行为,写得非常清新不俗,但它以“折花”代替“折梅”,在对梅花进行人格化的深度上还有待宋朝人来弥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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